在池若的記憶中，她似乎是被車給撞死的——那天她剛剛從打工的奶茶店老板那裏領到一筆獎金，心情雀躍地計劃著接下來要去哪裏玩，吃哪些好吃的，就有一輛車從她背後撞了上來。

巨大的沖撞力將她掀入了半空，又落到幾米之外的地上。

瞬間血流滿地。

池若的靈魂卻留在了半空之中，她親眼看著自己的身體落到地上，然後一陣眩暈感襲來，仿佛有什麽東西從她的“身體”中被抽離了出去。

下一秒，她眼前的景象就發生了變化，不再燈火通明，不再車水馬龍，不再高樓林立……取而代之的，是一條羊腸小道，周圍野草叢生，草叢中有零星的幾朵小花，顏色猩紅，雖然妖艷，卻讓她看著覺得並不那麽舒服。

她回頭看了一眼，身後是一條河，昏暗的天空下，水流湍急，一眼望不到河對岸的景象。池若聳了聳肩，雖然不知道此處是什麽地方，但是想要回頭顯然已經是不可能的了，只好死了心，硬著頭皮向前走去。

不知走了多久，周圍漸漸有了人跡，其間不只男女老少，池若左顧右盼地觀察了一會兒，發現她周圍的人有帶著珠冠穿著赤羅朝服的，留著辮子穿著黃馬褂的，帶著頭面穿著衫裙霞帔的，還有穿著中山裝的、穿著羽絨服的、穿著人字拖兒的……更有衣衫襤褸，或是尚是嬰兒形態，在地上爬著走的。

這些人不知都從何處而來，憑空就出現在池若周遭，又漸漸匯集成幾列縱隊，朝著同一方向慢慢行進。

眼看著經過了一座石頭牌坊，牌坊上寫著四個深紅色的大字，篆體，池若擡頭看了兩眼，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是個文盲。

隊伍繼續向前，池若也不好一個人站在那裏傻乎乎地研究四個自己不認識的字，只好跟著人群繼續往前。經過了那座牌坊之後，人變得更多起來，甚至有人挑著扁擔、或推著小推車穿梭在人群中，還發出陣陣吆喝，池若聽了一會兒，才終於確定這些人應該是居於此地的小攤販們，在這兒賣東西呢。

“這位姑娘，要不要試試這個？”一個穿著短打、帶著小帽的商販推著一輛四輪手推車冷不丁停到池若面前，恰好此時前面不知因為什麽堵住了，人們紛紛停下腳步，在原地等待。那小販擡手拿起車裏的一杯黑乎乎的、不知道什麽東西，舉到池若眼睛底下，“這是枉死城內的聖泉水，只要喝了這個，來世升官發財，絕對不會枉死……”

池若先看那杯子，塑料的、一次性的，又好奇的湊過去問了問杯中液體的味道，不由得笑出了聲：“這不就是可樂嘛，什麽枉死、聖泉的……”

不等她說完，那小販瞬間就收回了手，同時翻了個白眼，推著車往別處走了，嘴裏還不停地嘟囔著：“真是不識貨！這樣的好東西，你想買我還不賣給你了。”

池若忍著笑搖了搖頭，心裏卻更加疑惑：這到底是什麽地方啊？

又等了一會兒，前面還不見動靜，周圍的人有些善言談的，已經相互聊起天來。池若前面站著的是個穿著深衣帶著頭巾的中年男人，他說話有些口音，已經和身邊某個穿著道袍的人熱聊了起來，“我是萬歷十三年的秀才，前兩天剛中了舉人，正準備明年上京大展宏圖——考個進士回來給我娘子長長臉，不知道誰推了我一把，掉到河裏頭，就來了這裏。”

他一邊說一邊搖頭感嘆，似乎很有些不甘心。池若在後面聽著卻有些暗暗心驚：萬歷這個年號她是聽說過的，那可是明朝時候的了，沒想到自己竟然和幾百年前的舉人站在同一隊裏，頓時覺得自己也地位超然起來。

她又回頭去看身後的人：她身後站著位姑娘，也穿著古裝，看著衣服上的紋樣布料，可比前面站著的那位舉人身上穿的好上不少。池若微微點頭示意，那位姑娘也勾起唇角，羞澀地輕輕一笑。

兩人對著微笑了一會兒，還是池若主動開口搭訕：“你好，你是從哪兒過來的？”

那姑娘笑了一下，“小女子是金陵人士。”

池若正想著往下問別的，前面的隊列忽然又行動起來，她也只好跟著往前走。直走到一座新的建築門口，池若擡頭一看，卻險些笑出聲來：那建築體積不小，但是風格卻是中不中、洋不洋、古不古、今不今，雕梁畫棟、紅墻金瓦的大殿前，卻立著幾根西方的羅馬柱。一個穿著衫褲、系著藍色印花頭巾和圍裙的女子正站在殿前的臺階上，她面前擺著一口大鍋，下面生著火，鍋內不知煮著什麽，發出“咕咚”、“咕咚”的響聲，隔得老遠也能聽到。

“那位就是孟婆吧？”站在池若身後的金陵姑娘小聲呢喃了一句。

池若聽得一楞，她還從來沒有想過是否有這種可能性。她小時候也曾聽過關於地府和孟婆的神話故事，可是在故事裏，孟婆明明是站在奈何橋上給大家發放孟婆湯的，眼前這位，可是站在某宮殿前的臺階上……

這差距未免也太大了！

前面的舉人不愛和小姑娘說話，身後的金陵姑娘又太過矜持靦腆，池若百無聊賴地等了好一會兒，才慢慢靠近了那疑似孟婆的女子所在的位置。

此時走上前去的，是一位西裝革履的老大爺——別看人家年紀大，打扮得卻很精神，頭發上還抹了頭油，梳得一絲不茍。

“名字？”那女子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，朗聲問道。

老大爺語氣中帶著驕傲：“A市首富，唐松。”

那女子點點頭，拿出一個類似賬冊的本子，用手指在上面點了記下，“唐松，你去鬼判殿……喲，你這個恐怕要上孽鏡臺——這個我說了不算，等到了鬼叛殿，記得別進主殿，今天秦廣王殿下不在，直接去右邊的偏殿，剩下的事問判官就行了。”

說完，她放下手中的冊子，有執著大湯勺攪了攪大鍋裏的液體，“行，你先去吧，下一……”

“位”字還沒說出口，就被唐松打斷，他高聲質疑，“孟婆姑娘，我看站在我前面的幾個人都領了孟婆湯，我怎麽沒有？”

孟婆手上動作不停，她不勝其煩地一挑眉，冷聲道：“前面那幾個都是老實人，一輩子不說做過什麽善事，至少也沒害過人，身上沒背著人命。但是你嘛——”

她微微拖長了聲音，還不待繼續往下說，唐松就變了神色。他張了張口，似乎想要辯解，但是孟婆卻不給他這個機會。“這些事自有判官大人定奪，你和我說也沒用，不如留著那些話去跟判官、或是十殿閻王說去。”她眉頭一立，“我只負責發湯。”

唐松臉上神色一黯，吞下即將說出口的辯解和討饒，灰溜溜地往繞過孟婆周遭，往後面走去。

不知為什麽，池若覺得唐松的背影似乎瞬間就佝僂起來，剛剛的意氣風發全都不知跑到了哪裏，只餘下一個平凡的老人，身上背著罪孽……

就這走神的工夫，領孟婆湯的次序已經輪到了那位舉人，他信步邁上臺階，站到孟婆面前，雙手一拱，“小生王豐年，是萬歷……”

“哦，王豐年是吧。”孟婆不耐煩聽他那些文縐縐的自我介紹，盯著手裏的冊子瞄了兩眼，就開始那著一個一次性塑料杯給王豐年盛孟婆湯。池若站在臺階下看得分明，在把那杯湯遞給王豐年的時候，孟婆眼底閃過了一絲憐憫。

王豐年領了湯，歡天喜地地往後面去了：孟婆剛告訴他，等下就有人帶著他去第十殿輪回殿，等過了奈何橋、喝了那杯孟婆湯就可以直入輪回，投胎轉世去了。

又送走了一位，孟婆轉了轉有些酸痛的肩膀，高聲招呼：“下一位！”

池若忙邁步上了臺階，朝著孟婆微微一笑，“孟婆姐姐好，我叫池若。”她生得一張圓臉，長相可愛，聲音也很甜，不然奶茶店的老板也不會三天兩頭地給她發獎金——還不是因為她這張無害又可愛的臉很能招攬生意？池若琢磨著自己之前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沒有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，再憑著自己這張臉，孟婆對她的態度肯定要比對唐松和那位舉人的要好些。

孟婆看了她一眼，拿過冊子用手指在上面點了起來。

池若剛才就一直對這東西好奇，趁著這個機會伸著脖子往前偷瞄了一眼，這一看卻險些跌破了眼鏡：那冊子外形的殼子裏，放著的分明是一個小平板電腦。

她正感嘆著“沒想到現在地府辦公都已經這樣高科技了”，就聽到孟婆訝異地道：“池若？你怎麽會……”

“孟婆。”話音未落，馬面不知道從哪裏鉆了出來，湊到孟婆耳邊，悄悄說了幾句話。

“哦？”孟婆挑了挑眉，再看向池若時的目光依然有所不同。“咳——嗯。”她清了清嗓子，又瞥了馬面一眼，才道：“池若，上面特別吩咐你不入黃泉，另有職位安排，等下自有人會帶你過去。好了，你先去偏殿等著吧。”

“什麽？”池若吃驚地看著孟婆，還待再問，孟婆卻已經不耐煩地招呼下一位了。

池若無奈，只好一步三回頭、慢悠悠地繞過孟婆往右邊的一間屋子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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